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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開啟運動員生涯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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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一直在嘰嘰喳喳說話。龍子衍聽著也不搭腔,但她就是能咕咕咕咕說半天,以前訓練的趣事啦,衣服中途開線的,哪裏有好吃的糖葫蘆啦,山楂夾糯米核桃的,最近有好看的網劇啊,劇情非常魔性的。

陶悠站在門口,舉起半天的手,沒有敲下門。半晌,她垂下肩膀,轉身,慢慢朝電梯口走。

她腦海裏閃著過去無數場景,像是黑白無聲電影,她記起很多片段,而這些回憶如今都像羽毛一樣輕飄飄,像是飄在湖面上,只能順水流走,留不下一絲漣漪。

陶悠突然想起來,大概是一兩年前,龍子衍第一次去非洲執行維和任務,而陶悠則剛剛在電視臺由實習生轉正。有次他倆好不容易聯系上了,龍子衍那邊是晚上十點多,而陶悠則是外派出差到南方幾個月,正熬夜做節目到淩晨,坐在電腦前喝濃茶。

“以後還是盡量少熬夜。”他說。

“又不是我能決定的,這行工作性質就這樣。忙得時候天天熬夜,閑的時候一天都不用報道——哎,我最近眼角都長皺紋了。”陶悠從抽屜裏拿出眼藥水,仰頭滴眼藥。

“你跟我說實話,喜歡現在的工作嗎?”龍子衍認真問。

“嗯?還不錯啊。其實挺有意思的。”

“那就好。我以為你不喜歡。要是不喜歡,就告訴我。”

“告訴你幹嘛?”陶悠不明白。

“咱不幹了,我接你回家啊。”龍子衍信誓旦旦。

陶悠一懵。正值南方梅雨季,窗外稀稀拉拉下著小雨打著芭蕉葉,空氣濕度很大,地面潮潮的。她笑了。“你都在非洲,說什麽大話呢?”

“我馬上就回來的,好不好。反正工作不喜歡,就換。”龍子衍一直活得很肆意,不管幹什麽都是按照自己喜歡向往的來,這是他的信條。在部隊裏很辛苦很累,每月工資其實也沒那麽高,然而他喜歡。

陶悠笑,換了話題,聊起龍子衍在非洲的生活。

如今,這個夜雨打芭蕉,聊天話家常的日子,已經遙遠而模糊。

作者有話要說: O(∩_∩)O謝謝泛泛姑娘扔了地雷!!!

☆、執著堅持的江甜

龍子衍恢覆得很快,幾天之後傷口拆線,然後就能坐著輪椅出去透透空氣了。他本就不是很安分的人,一直以來憋得緊。所以後來能出門後,幾乎天天都要在住院部下頭的小花園和草坪旁邊呆很久。

龍家開始聯系在覆健方面做得好的醫院。部隊方面來人說,只管往好的找,外省的也不要緊,開銷不用擔心,他們會承擔。王英因此放心了,她和龍國偉商量後,打算再過一段時間,讓龍子衍去北京一家專門做覆健的療養院治療。

江甜不顧母親勸阻,執意向隊裏遞交了退役申請。這下卷起了大風波。她是國家隊裏最年輕最有前途沖擊奧運會金牌的花滑女單運動員,就算有骨折——那也很快就好了,根本不耽誤訓練。本來隊裏還特意為她請來了一個俄羅斯花滑教練,馬上就要辦好簽證來中國,然而這下子把所有計劃都打亂了。

教練很生氣,從體育總局分管花滑的主任到隊裏的總教練,全都三番五次來醫院勸她,然而她只是沈默,根本不聽。等人家一走,她就立馬溜去龍子衍那裏了。

江母別無他法,只好寄希望讓龍家人來勸她。

然而誰沒有私心?她江母為自己女兒考慮,龍家人也為自家孩子考慮。首當其沖是龍外婆,老人家才不管國家大事,江甜曾經拿到一個“世界冠軍”的頭銜,已經夠她吹噓一輩子了。龍外婆幾乎最近逢人就說他孫子找了個世界冠軍當女朋友,雖然這事兒八字沒有一撇,而且從目前來看,可能是江甜一廂情願。但是龍外婆滿意,她從家裏之前定的報紙裏翻出之前江甜在世錦賽上奪冠的新聞,特意留起來,只要家裏來客人,就把報紙拿出來給客人看,十分得意。

而王英則是從另一方面考慮,曾經她覺得找兒媳婦只要龍子衍喜歡就成,但是最好能找個當老師或者當醫生的。然而龍子衍一直跟女生處不來,唯一能相處的就是陶悠。龍子衍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可王英看得出來如果再這麽繼續下去,自己的兒媳婦搞不準就是陶悠了。陶悠……也還成吧,雖然出身遭遇不好,但後來被陸家收養,陸家還挺有素養,而且陶悠本人性格也不錯。

但是如今出了這麽個事兒,王英心裏對陶悠……經龍國偉勸慰之後,不能說是嫌棄,但隔閡也已經很深了。在龍子衍做手術那晚上,她和娘家人一起惡言惡語把陶悠趕跑了。可是讓她給陶悠道歉吧,她作為長輩又拉不下臉面,然而心裏還是有愧疚。久而久之,這愧疚逐漸就演變成更深的隔閡。因為愧疚,所以不想見面。因為愧疚,她覺得大不了以後幹脆就不來往了。

而龍子衍如今腿部不方面,她必須為自己兒子的未來考慮。如果說工作方面是未知數暫時無法處理的話,那麽,龍子衍將來的人生大事是她唯一能從現在開始考慮的重大事情。有哪些姑娘願意嫁腿部有問題的男人?王英最開始天天以淚洗面,在她絕望無比時,江甜出現了。一個世界冠軍,一個誠心誠意對自己兒子好的世界冠軍——有了江甜,王英還要祈求什麽嗎?江甜夠好了。

而對於江甜的未來,王英也是糾結。一方面她覺得江甜還是繼續做運動員得好,可另一方面她又怕江甜越來越優秀,最後看不上龍子衍。不過她還是順從江母的意思,去勸江甜別退役。

江甜卻出乎意料得堅定。她一定要退役。等龍子衍去北京做覆健,她就跟著去北京照顧龍子衍。江甜不止一次私底下對王英說,她就認定龍子衍了。雖然龍子衍現在不喜歡她,但是沒關系,她會讓他喜歡上自己的。

對此,王英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本以為江甜依舊是小孩子脾性,可是後來王英見識到了,江甜每天都會來陪龍子衍,只要有時間就上網查詢怎麽覆健,怎麽按摩;她關心龍子衍的方方面面,如若不是還吊著骨折的胳膊,她能把王英的活兒都幹了。江甜甚至自己買回了覆健方面的書籍,打定主意退役後上大學的話,她要去學醫療護理。如今江甜的生活重心,就是三個字:龍子衍。

這邊江甜幾乎是迅速規劃好了自己退役後的生活,並且很堅定地在執行。那邊國家隊依舊是炸開鍋的狀態,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方可瑞走了,歐陽走了,現在江甜也要走。領導幾乎個個都焦頭爛額。

周四,上面通知江甜回隊裏辦理相關手續,但還是希望最後勸她一次。大家都在議論紛紛,為江甜放棄大好前程而不值。然而只有陶悠知道,江甜是勸不回來的。江甜在隊裏沒什麽朋友,每天都是獨自一個人循環反覆訓練。就算再喜歡花滑,也架不住這樣子長期狀態,而且江甜以前壓力很大,她要辛苦努力奪冠,很大程度上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江母,為了曾經每天蹬自行車接她訓練完回家的江母,為了省吃儉用為她買冰刀的江母,為了幾乎把所有積蓄都投入在女兒身上的江母。江母覺得她是為女兒好,然而卻也同時給了江甜巨大的壓力,她只能不停奔跑,無法回頭。而這次受傷是一次契機,多年壓抑的自我終於崩潰重建。江甜已經拿到一個世界冠軍的頭銜,她已經對得起江母了。從此以後,她要為自己而生活。龍子衍從某一方面來說,是她一生的救贖。

周四上午十一點,陶悠在冰場外看到了來找教練的江甜,而後教練跟江甜一起坐車離開訓練中心,返回國家隊駐地。

現在已經中午,就算他們回去了也是辦公室休息時間。所以江甜這一天應該是要耗在這邊了。

吃完午飯,陶悠回到訓練室。今天下午她要跟著另外請的舞蹈老師學現代舞。猶豫再三之後,她還是跟老師請假一個小時。老師很爽快,於是加快進度,將原本三個小時的內容壓縮到兩個小時。結束之後,陶悠匆匆回到更衣室,換衣服之後出門,直接打車去醫院。

到醫院時,已經將近下午四點。陶悠還沒走近,就看到了在住院部樓下草坪旁邊站著的王英。她推著輪椅,輪椅上坐著龍子衍。他正回頭跟王英說著什麽。

等走近了,陶悠才聽到他們的對話。龍子衍要求出去到街上逛逛,而王英則不同意。

“在這裏坐一會兒就好了,等你出院了去哪兒都行——哦,陶悠來了啊……”王英有點不自在,勉強笑了笑。

“阿姨,”陶悠叫了一聲,又看看龍子衍。她突然發現自己都不知該如何跟龍子衍打招呼。倒是龍子衍朝她點點頭。

“我——能跟你單獨聊一下嗎?”陶悠問,帶著些許遲疑與試探。

“行。”龍子衍倒是很爽快,“去椅子那邊吧,你也能坐。”

王英張了張嘴,並不想他倆私聊,但還是沒說什麽,把龍子衍推到長椅邊。“我去拿個毯子過來。”說完,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王英一走,氣氛就突然安靜下來。陶悠坐在石子路邊的長椅上。最近天氣反常升溫,花叢裏有不知名的小野花竟然重新開花了,小小的嫩白色,還有剛剛發芽的綠葉,夾雜在一片黃灰秋色裏,很惹眼。然而這樣反季開花的植物,註定不會結果。

“你要跟我說什麽?不用回去訓練嗎?”龍子衍問。他還記得她是花滑運動員。

“你……還記得起咱們第一次見面嗎?”陶悠下意識問。

龍子衍片刻沒回答,似乎在努力地想,然後很幹脆地給出答案:“不記得具體情況了。”

雖然有心理準備,可陶悠還是忍不住失落。她頓了半晌,重新開始說話,語氣比之前平靜了很多。“我想知道,這次事情……你後悔嗎?”她問得生硬,直白。

“不後悔。”龍子衍幾乎是秒回,根本不需要考慮,“這是軍人天生的職責與使命。”

那麽,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就算不關陶悠的事,他也會去救人?不管怎麽說,他說到的是軍人的使命,而沒有提到陶悠。本來陶悠還想說什麽,可現在似乎都不用了。

“你真的是,跟龍叔一模一樣。”陶悠無可奈何地搖頭,笑,她裝作敞開心扉的樣子,忽略心裏的異樣感與失落感。

龍子衍咧了咧嘴角,順手從身邊樹叢上扯過一根枯枝,拿在手裏把玩。

“那天,我知道你去名茂山的時候,也跑過去了。”陶悠清清嗓子,聲音開始亮了很多,順了很多。她看著眼前的樹叢,沒有看旁邊的龍子衍。

“是嗎?”龍子衍有點驚訝。顯然根本沒有人對他說過這個。

“你知道,我在公交車上遇上什麽人了嗎?”她問,挑挑眉毛,一如以往,她是龍子衍的好哥們。她的情緒就這麽突然高起來,似乎之前什麽都沒發生過。

“帥哥?”龍子衍問,補充一句,“你好像很喜歡帥哥。”

“瞎說什麽大實話。”陶悠頓了頓,“我遇見一個神婆了。”

☆、她會有多幸運

“封建迷信的糟粕。”龍子衍立馬嘖了一聲。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陶悠辯駁,又放低聲音嘀咕道,“那個大媽還是挺準的。”

“你讓她給你算什麽了?”龍子衍瞇著眼睛問。

好不容易正常的情緒在龍子衍問出這句話時又讓陶悠心裏好像梗了一個東西。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搖搖頭,深呼吸一下。“你猜,如果咱們其實一直不認識的話——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咱們、咱們……”她假設半天,依舊不知道怎麽組織自己的語言。

“怎麽?”

“算了,”陶悠擡起頭,笑了一下,“有些事情我無法想清。因為沒有人知道。”上輩子,在她忽略的時光裏,到底龍子衍在戒毒所是度過了怎樣一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事情,以至於……

以至於他願意放棄很多,來讓她有重新活一次的機會。

陶悠如今可以毫不猶豫地肯定,她重生的機會,是龍子衍給的。大娘所說的那些,能跟龍子衍全部對應上,而且龍子衍這輩子的確也“失去某些福分”,比如他如今無法活動的左小腿。

前世今生勾連起來,像是被摔斷的珍珠項鏈。珠子滾得到處都是,只能撿起一部分。龍子衍曾經在TC社區做臥底,認識了陶悠。臥底結束後,他離開,卻在一年後一槍擊殺老四,自己也在行動中喪命。而後,陶悠得來第二次生命。

為什麽?為什麽龍子衍曾經偏偏參與了剿滅老四那夥毒販的行動,為什麽他會願意犧牲自己的下世福榮,為什麽他會為了自己這樣一個“毫不相幹”的人付出這麽多?

無人能解答。就像丟失散落的珍珠,再也找不到,也就無法拼出一個完整的項鏈。

這一世,她不再是曾經的陶悠。龍子衍也不再是上輩子那個跟她基本不認識的特種兵。勉強能慶幸的是,龍子衍給了她第二次生命,而這輩子她的確是護住了龍子衍的性命。

曾經龍國偉給她打電話說已經跟家裏溝通好,讓她有時間來看龍子衍時,順便說起了這起案件的調查結果,後來被抓到的綁匪是高叔的老兄弟了,竹筒倒豆子把什麽都供出來。

陶悠一直以為這輩子很多事情改變不多,其實卻已經徹底改變。比如說她高中時跟高翔交鋒,而高翔第二天斃命。比如說她曾經回到棗窪村,得知自己不是老四的親生孩子,同時還知道老高的老婆還回來找過小兒子。上輩子,高翔在回H市前是高叔販毒的得力助手。而高叔的小兒子也是團體核心成員,這輩子卻莫名其妙得了精神病。

按照龍國偉的敘述,陶悠能夠把所有事情像拼圖一樣拼起來。這輩子,她九歲逃離雜耍團。高叔那夥人以為陶悠掉進河裏出了人命,立馬倉皇離開。離開之後,高叔心虛怕被查,也就安分了一陣子,沒往南邊去,而是往西走了。所以導致後來雖然也去了雲南,卻比上輩子遲。遲到的結果是人家地盤早就劃分好,邊境地頭蛇把金三角整個販毒鏈都霸占完了。高叔只能從別人手下幹起。高翔熬不住,本就是個吊兒郎當樣,受不了苦,很快又染上毒癮,最後在運貨時逃跑,偷偷帶著一公斤□□回到H市。這比高翔上輩子回來得早,然後他就立馬就遇上陶悠。很快因毒癮而喪命。高叔並不知道這事兒,跟緬甸供方一起反水撬翻國內一個小頭頭後,自己開始做頭兒,還叫老四過來一起幹,,順便叫自己小兒子回來找高翔。找的目的卻不是招回來幫忙,而是報覆這個被自己拉扯大卻背叛自己的侄子,順利的話就封口。只有這樣,高叔才能後枕無憂,而不用擔心以後可能會有人威脅到自己。

結果高叔小兒子一回來就發現高翔出事了。他在設法翻進高翔租房尋找看有沒有什麽會牽扯出他們身份的東西時,被一夥來找毒品的癮君子發現。這夥癮君子付了高翔錢,卻沒有拿到貨,頓時以為高叔小兒子是高翔同夥。錢沒了貨沒了自然要報覆,這夥人立馬把他捆住,拳打腳踢煙頭燙餵墨水餵頭發餵沙土,完了開車扔鄉下路邊。也虧得這姓高的命大,很快被一個農婦發現,卻精神失常了。

高叔就這麽失去了自己的得力助手。小兒子回來後精神不對勁,三天兩頭往外跑,最後直接走丟。高叔焦頭爛額,自己看住的場子又被人搶走。一年不如一年。最後他走投無路,只得離開雲南,另尋生路。隨後因為入室盜劫入獄三年。從監獄出來後,高叔只找回了之前兩個幫手,如今都是過一天是一天的混子。而老四則吃香喝辣,過得異常滋潤,牌桌上一宿輸十萬不在話下,卻也不管找上門來的曾經的好兄弟。

高叔也不是個好惹的主兒,很快發現老四有錢是因為他閨女現在有錢,歸國華僑,還是運動員。於是高叔就起了綁架老四閨女勒索錢財的想法。然而卻綁錯了經常替方可瑞借錢的江甜。

塵埃落定,高叔、老四,都被解決了。

陶悠回頭看龍子衍。

他再也沒有性命之憂。這樣就好了。

陶悠無聲地笑了一下。她不奢求什麽,也沒有什麽資格去奢求。“什麽時候去北京覆健?”

“再過十天吧。”龍子衍掏出手機。剛剛來了短信,是江甜的——我要回來啦!你想吃什麽?給你帶回來。河南路的鹵雞爪要不要?後面跟著一連串流口水的表情。

龍子衍看完,把手機放進兜裏,不到幾秒,又掏出開時間。

陶悠明顯感覺到他似乎有點不自在。“怎麽了?”

龍子衍笑了一下,手裏把玩著手機。“她要回來了。”

她要回來了,而不是江甜要回來了。

陶悠臉上的表情僵了一僵,她明白這言下之意,意識是說,陶悠你可以回去了。顯然,龍子衍並不希望讓江甜看到他和陶悠在一起。於是陶悠站起來,她擺出了笑容,應該是個笑容,很標準的笑容。“那我回去了。”

“哦,好吧。”龍子衍想了想,說道,“我還在這兒坐一會兒。”

“嗯,平時還要註意休息。你別著急,覆健之後會好的。這段時間別偷吃辣的,有什麽事情讓他們幫你做。”陶悠下意識地叮囑,又意識到自己的話很多餘,“……總之,我先走了。”

“再見。好好訓練。”

“再見。”

陶悠轉身,慢慢順著石子路往前走。旁邊有兩個小孩子牽著氣球,嬉笑跑過。太陽快下山,橘紅色的光線灑向大地,輕曼柔和,生活百態就在這樣的光線裏繼續上演。

從醫院出來,她慢慢朝前走。

路過大聲招呼客人的水果店老板娘,她正順便罵老公不幹活,只知道在外面晃蕩。

路過櫥窗裏一套套潔白婚紗的攝影公館,門口展示棚下坐著一對新婚夫妻,正恩恩愛愛地看攝影集冊。

路過做活動的烘焙蛋糕店,店員舉著巨大的“巖燒乳酪第二份半價”牌子,嘻嘻哈哈地用家鄉話聊天。

路過裝飾可愛的文具店,一堆中學生正聚集在那裏挑選筆記本、圓珠筆、明星周邊書簽。

路過文藝書店,放著音樂,“與你相遇,好幸運,可我已失去為你淚流滿面的權利,但願在我看不到的天際,你張開了雙翼,遇見你的註定,她會有多幸運……”

路過……龍子衍。

陶悠有那麽幾個瞬間著急過,很急,很急,卻又不知道自己在著急什麽。直到今天看到龍子衍,她才隱隱約約懂了自己為什麽著急。

噓——

這個千萬不可說大聲。一定得悄悄地,靜靜地,小小地,輕輕地,默默地……

“其實——江甜可以做到的一切,我也可以。我也……願意。”她悄悄地,想告訴龍子衍。

卻最後什麽也沒有說。

她的腳步,很輕很輕,像呼吸一樣輕,卻依舊嚇飛了頭頂樹枝上最後一批要南飛的遷徙的小鳥。廣袤的天空裏,它們渺小,膽小,像花瓣上的水珠一樣脆弱,害怕,內斂。誰都不知道。

……

龍子衍獨自一個人坐在草地旁,花壇邊。

周圍沒有一個人。

“我做了一個夢。”他突然說。

周圍沒有一個人。

心理醫師認為,他如今的“情緒障礙”是創傷後應激反應,身體基礎是頭部受創,心理基礎是無法承受腿部受傷。龍子衍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沒有那麽脆弱。從山上滾下來的時候,他昏迷了。然後似乎做了個夢。

那個夢漫長而痛苦,讓他在夢裏都喘不過氣,周身籠罩無法救贖的絕望。醒來之後,他根本不願意回想,卻又無法擺脫那種壓抑。這才是“情緒障礙”的原因。

剛剛他看到江甜的短信後,說“她回來了。”他的意思其實是,該回去病房了。然而陶悠卻說她要走。

他沒有留她。

他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可能……根本不是夢。”他又說。

周圍,依舊沒有一個人。

……

☆、龍子衍去北京

按照樓衛國導演的原計劃,陸黎需要在新疆跟著哈薩克族老人學兩個月的馴鷹。然而由於制片方決定暫停其他三部電影的籌拍計劃,全心投入目前這部暫定名《馴鷹人》的人文電影當中來,所以陸黎提前十天結束了新疆之行,返回H市,打算在短暫修整之後正式進組。

“你剛說要去哪幾個地方拍攝來著?”朱曉在各個房間轉悠,手裏還拿著便簽做記號。

“鄂爾多斯草原,戈壁灘,然後就主要在新疆轉悠了。”陸黎站在洗手間刮胡子,下巴上全是白沫沫。

“防蚊液、防曬服、速幹衣、眼藥水——不行,感冒藥胃藥都過期了,還得再添個藿香正氣水。”朱曉碎碎念叨,把便簽摁在墻上寫字。

“不用買,到哪兒沒有賣的。”陸黎彎腰捧手撲水,拿過毛巾擦臉,順手拿著須後水站到洗手間門口,“都是本來就用不上的東西。”

“用的東西也沒見你帶多少啊。”陶悠從臥室出來,端著茶杯,“助理比你還閑。”

“好吧好吧。”陸黎轉身回洗手間。這次回家,他覺得陶悠比之前都貌似開朗很多,也可能……只是表象。

換好衣服,陸黎從臥室出來,叫陶悠跟他一起去公司拿粉絲禮物。粉絲寄了好多東西,在公司積壓太久了。

……

陸黎算是他所在影視公司的臺柱,給公司掙錢不少,因此公司裏從上到下都捧著他,過來取禮物都是一個女經理陪著。

“你可算過來了,要不然東西多得我就得再騰個房間了。”經理姓董,明顯跟陸黎挺熟,特意挑了一盒心形粉色巧克力,上面貼著卡片,是粉絲親手做的巧克力,說是拍照好看。行內慣例,陸黎要走親粉路線,那肯定得把禮物都拍個照片放微博上去。

挑完禮物送到車上,陸黎打算開車回家。陶悠卻站在車邊沒動靜。

“……我還有點事兒。”她移開目光。

“什麽事?”

“龍子衍,今天的飛機去北京。”陶悠摸摸一個布偶毛茸茸的頭。

“我送你去。”陸黎的語氣很平靜,但不容拒絕。

陶悠沒吭聲。

~ ∞ ~ ∞ ~ ∞ ~ ∞ ~ ∞ ~ ∞ ~

龍家,下午三點。

“東西都收好了嗎?”王英把做好的一桌餃子依次放進冰箱的冷凍層,這些是留給龍國偉吃的。龍國偉工作忙,不可能陪他們到北京去。

“收好了。”龍子衍站在客廳中間,腋下拄拐,適應地走幾步。江甜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總是一副眼淚汪汪的樣子——她不能跟著去北京,因為江母都氣得犯高血壓了。

退役的事情已經接近結尾,江甜鐵了心,不可能再有回頭的機會。江母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做出讓步,但是讓江甜跟著去北京照顧龍子衍,她是絕對不同意。在她看來,小姑娘家家的,八字還沒有一撇,就上趕著伺候人,真是太不像話。江甜依舊犟著,做媽媽的從來扭不過女兒,最後江甜退一步,暫時留在家裏,而江母也退一步,答應讓江甜去北京上大學,學護理。

“你老跟著我幹什麽?”龍子衍一回身就撞到江甜。江甜個子不高,將將到他下巴。他這一扭頭,只能看到江甜的丸子頭頂。

“我怕你摔跤。”江甜朝後退一步,吸吸鼻子。

“你真是……”龍子衍無話可說。面對江甜,他總是像一拳頭打到棉花上,根本沒地方使力氣。

“我都不能跟你一起去北京。”江甜覺得很委屈。

“你跟我去北京幹嘛啊?”龍子衍一看她這樣子就無奈,還不能生氣,只能好好說話。其實江甜的心思,他都懂。但是他就是琢磨不明白為什麽。龍子衍轉身坐到沙發上,拐放到一邊。“你現在年紀小,很多事情都——”

“我馬上就十九了。”江甜抗議。

“我比你大七歲。”龍子衍慢悠悠說。

“七歲又怎麽樣?”江甜很不滿。

“……”龍子衍真的是不太能對付女孩子,腦回路就不一樣,“別人像你這個年紀,上大學的上大學,工作的工作,你的理想呢?你的理想是什麽?”他要把話題往江甜的花滑事業上引。

“你啊。”江甜毫不猶豫地回答。

這下龍子衍的老臉都紅了。他發現自己的道行還沒一小姑娘高。

“我到底哪裏好?值得你這樣。”

“哪裏都好。”江甜很篤定。他是她的英雄,一直都是。被綁架的那幾天是極度的恐懼與無助,而飛身撲來護住她的龍子衍,幾乎就像神一樣降臨,英勇無比。就算是掉下山澗時,龍子衍都穩穩護住她的頭,不讓她磕到石頭。後來在江甜努力背著龍子衍爬山時,她就知道,這個不知名的特種兵,是她能咬牙堅持下去的唯一原因。

“我的腿,”龍子衍拍拍自己的左腿,“搞不好以後是個殘疾人。”

“沒關系,我陪你。”江甜很輕松,她早就想好了,“你走得動,我就扶著你。你走不動,我就推著你。”

龍子衍看著面前神色堅定的江甜,他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只是沈默了一會兒。“……你會後悔的。”

“你等著看好了,我絕對不會後悔。”江甜咬著唇。

桌上電話突然響了,是龍國偉,他開車去洗車,已經回來到樓下,讓他們準備準備下樓。龍子衍沒再跟江甜說什麽,一手拄著拐,一手提著包,先行出門。龍國偉則上樓來幫忙提行李箱。

去機場有一個小時的路程,王英一路上都在叮囑龍國偉要記得吃飯,冰箱裏的餃子有兩種餡兒,不準經常跑出去喝酒,也別總是躺沙發上開著電視睡覺。龍國偉皺著眉一一答應了。

剛剛到機場,龍國偉接了個電話,是陶悠打來的,她和陸黎已經等在機場。

“誰呀?”王英見老公在和對方商量在哪兒碰面。

“陶悠。”龍國偉掛斷電話。

“她怎麽來了?”王英問。

“你態度好點!”龍國偉語氣不善。

王英立馬不吭聲了。

……

辦登記牌時,龍子衍一行人看到了陶悠,和陪同而來的陸黎。

龍國偉很和善,王英卻只是笑了笑,沒搭話。而江甜則是一直盯著陶悠旁邊帽子圍巾口罩齊全的高個子,幾秒之後大驚道:“我的天!你是——”

“你好。”陸黎朝她點點頭。因為遮得太嚴實,不怎麽禮貌。他就往下拉了拉口罩,扣到下巴上。

“你好!”江甜瞪圓眼睛,依舊是震驚模樣,拉拉龍子衍的衣袖,小聲道,“你認識陸黎嗎?”

龍子衍用鼻子出了一聲氣。這幾年他很少在私下見陸黎,電視上倒是看過。不過他倆一向不怎麽對付。

“阿姨,你們要去的那家醫院,我正好認識個主任。”寒暄之後,陸黎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王英,“到了之後有事可以找他,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

“哎呦!謝謝謝謝。”王英沒料到,頓時笑了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接過名片,“還讓你操心了,真是謝謝。”

“不客氣。”

陶悠也沒想到陸黎還有這出,她擡頭仔細瞧了瞧陸黎。然而看不出什麽表情。

“時間不早了,去安檢吧。”龍國偉擡手看手表。

陶悠望著龍子衍,她一直沒有什麽機會說話。而且有江甜這裏,她也不怎麽想說話。可是也沒想到這麽快就要去安檢了。

“好好訓練啊,以後看你拿冠軍。”往安檢口走時,龍子衍突然拍拍她肩膀。

陶悠一楞,張了張嘴,只吐出一個字。“好。”她的思緒有些混亂,要說什麽?她要說什麽來著?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忘記了。

龍子衍和王英已經開始排隊。江甜癟著嘴,又是眼淚汪汪站在龍國偉旁邊。機場安檢人員在維持隊伍秩序。

陶悠在腦海裏努力思索。

終於她奔到紅線外。“龍子衍!”

龍子衍回過頭。

“你之前——不是,你現在、你喜歡聽《對不起,我愛你》嗎?”她急促地問。這根本就不叫一個問題,可是她就是想問。

龍子衍一臉莫名其妙,他說了幾個字。然而就在同時,安檢人員攔住陶悠。“請靠後,請靠後。”

陶悠沒聽清。再擡頭,已經看不到龍子衍了。

“她有什麽事情那麽急?”江甜疑惑,問旁邊的陸黎。

陸黎看著陶悠的背影,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聽到江甜的問話,也就沒有回答。他就插著手,靜靜站在一邊。

他一直在等待,用化石般的耐心。他並不是不爭取,而是在感覺到陶悠的情緒明顯偏向龍子衍後,理智地後退一步。兩世為人,他能用更為成熟的心態看待感情。

青少年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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